摘要
虞集自比“汉廷老吏”,含蕴着理念意义上更高的诗学批评标准,透露出其作为诗评家所持的评诗姿态及所具的诗学素养、批评态度和思维模式。熟谙诗学是其展开批评的基础,虞集的诗学取径有两个方面:从技法使用探寻学诗的祖法对象;从创作主体性情涵养层面寻找学诗的精神典范。对理论问题的辨析是其批评态度、诗学立场的体现,他对“和平之辞难美”的断谳,是为元中期盛世之音寻找理论根据。以折中思维评诗非虞集特色所在,但他以折中之论主持诗坛风会,形成较为独特的诗学话语,则对元代诗学发展有重要意义。“汉廷老吏”之名即成就于他学诗、评诗及主盟诗坛之中。
虞集乃元中期“一代斗山
一 虞集的评诗标准与批评姿态
虞集以四句评语评四家诗,仿自敖陶孙《诗评》、张舜民《芸叟诗评》等传统诗学中的意象批评或象喻式批评方法。这种批评方式将喻体的形象视界与本体的义理视界有机融
在传统诗学研究中,一个批评语词总是在特定的交流语境中形成的。虞集四句评语明显是在对比的语境中提出的,且遭到被评当事人揭傒斯的强烈不
实际上,就具体诗作而言,虞集评三家之诗未必全然准确。揭傒斯曾将“唐临晋帖”改评为“秋空行云”“晴雷卷雨
虞集评四家诗,实是从把握诗歌技法或诗学问题之“度”的角度展开,“百战健儿”和“三日新妇”“唐临晋帖”是相对两极,前者过之,后者不及。杨载作诗不拘法度、洒脱不羁,如范梈《杨仲弘诗集序》所言:“每大众广席,占纸命辞,敖睨横放,尽意所止。
在古代诗论中,“百战健儿”“三日新妇”常常被作为相对并出的两种诗病来看待。如明人袁中道《答蔡观察元履》云:“缚则为三日新妇,脱则为浪战胡儿,不即不离之间,颇难其人。
据虞集评诗语境,“百战健儿”“唐临晋帖”“三日新妇”三者,要么不受约束,苍悍任气,要么谨小慎微,拘于模拟。三家之诗隐含的诗学弊端凸显出“汉廷老吏”在诗学表现上的优势,这是虞集评诗的目的所在。这种优势即在创作上倾向于老练、圆熟、中和的审美追求,摆脱束缚亦不能过犹不及,其所含蕴的也正是一种工稳、妥切、雅正、折中的诗学批评标准,这源自虞集在诗歌创作上的丰富经验和较高创作能力。以其经验丰富,不至率意而为;因其能力高超,免于模拟之弊。
由于虞集评四家诗并未见载于虞集本人的文献资料中,导致其文献转述载录情况较为复杂。揭傒斯《范先生诗序》云:“伯生尝评之曰:杨仲弘诗如百战健儿,范德机诗如唐临晋帖。以余为三日新妇,而自比汉庭老吏也。
南渡以来,诗学为盛,后生辈一弄笔墨,岸然以风雅自名,高自标置,转相贩卖,少遭指擿,终死为敌。一时主文盟者,又皆泛爱多可,坐受愚弄,不为裁抑,且以激昂张大之语从臾之,至比为曹刘沈谢者,肩摩而踵接,李杜而下不论也。敬之业专而心通,敢以是非白黑自任。每读刘、赵、雷、李、张、杜、王、麻诸人之诗,必为之探源委,发凡例,解络脉,审音节,辨清浊,权轻重,片善不掩,微颣必指。如老吏断狱,文峻网密,丝毫不相贷。……故始则人怒之骂之,中而疑之,已而信服之。至论朋辈中有公鉴而无姑息者,必以敬之为称首
元好问认为,辛愿可称作“老吏”,有三个必要条件:一是“业专而心通”,他在“南渡以来,诗学为盛”的风会中,专心于诗学,熟悉诗歌原委,择取经典的师法对象,又于诗歌之脉络、音节、清浊、轻重等专业问题有深入研究,从而具备极高的创作才能。二是他“敢以是非白黑自任”,“片善不掩,微颣必指”,是一位严谨、认真的诗评家,又主动承担起“主文盟者”的职责,一改往昔文坛宗主“泛爱多可”“坐受愚弄”的情况。三是他通过探、发、解、审、辨、权等赏鉴、品评手段,评诗往往让人“信服”。受时代诗学语境影响,虞集“汉廷老吏”的取譬界域至少也包括这三个方面,由此反映出他的诗学取向。首先,深厚的诗学素养及对诗学史的熟谙,是他展开诗学批评的基础和依据。虞集诗学学古(或言其诗学取法)的路径有两个方面:一是在创作层面探寻学诗的祖法对象,以使创作技法臻于纯熟;二是通过诗学经典涵养创作主体的性情,以达“性情之正”。其次,虞集以文坛宗主身份对“和平之辞难美”进行辨析,为盛世之音寻找理论根据,这是其批评态度、诗学立场的体现。最后,“折中”是虞集诗学批评的思维模式,其诗学言说方式由此而来,进而影响其诗学批评效果。虞集以“折中”之论主持诗坛风会,取得时人认可,成就其“汉廷老吏”之名。
二 虞集的评诗依据及诗学取法路径
以“汉廷老吏”评诗,首先指向创作主体甄别、运用技法的经验和能力。明人杨士奇解释“汉廷老吏”时说:“伯生尝自比汉庭老吏,谓深于法律也。
作为虞集评诗依据的“业专心通”,主要表现于他将古人的创作方法和理论观照作为专门学问。他的诗文集名曰《道园学古录》,元代中期诗坛由于他的倡导也呈现出明显的尚古倾向。从古人经验中取益,是虞集诗学最重要的内容。而其学古的方式首先是将诗歌创作视为学问性的活动,就此择取学习的典范。其《傅与砺诗集序》云:
诗之为学,盛于汉、魏者,三曹、七子至于诸谢侪矣。唐人诸体之作,与代终始,而李、杜为正宗。子美论太白,比之阴常侍、庾开府、鲍参军,极其风流之所至,赞咏之意远矣,浅浅者未足以知子美之所以为言也。崔颢人品非雅驯,太白见其《黄鹤》之篇,自以为不可及,至金陵而后仿佛焉。其高怀慕尚如此,谁谓其恃才傲物者乎?求诸子美之所自谓,盛称《文选》,而远师苏、李。咏歌之不足者,王右丞、孟浩然,而所与者岑参、高适,实相羽翼。后之学杜者多矣,有能旁求其所以自致自得者乎?是以前宋之盛,亦有所不逮矣
“诗之为学”最早是汉儒使用的术语,翼奉言“诗之为学,情性而已
虞集将创作技法视为专门学问,与元代诗学发展背景密切相关。有元一代,传统“诗学”概念基本成熟,以“诗学”命名的诗歌创作“手册”或工具书层出不穷,如《诗学和璞》《诗学禁脔》《联新事备诗学大成》《诗学集成押韵渊海》等。“诗学”一词是元人广泛使用的一个术语,以之讨论学诗的技法和准则,认识诗学的发展流变和理论内涵。元人普遍认为,《诗经》“六义”是学诗的基本原则,魏晋以来,是“诗学”也即“诗之为学”的主体内容。虞集《道园天藻诗稿序》言杨士弘辑选《唐音》的诗学倾向云:“有得于魏晋至唐词人体制音律之善,取盛唐合作录为《唐音》。
从诗歌创作技法、语言等方面的取法路径来看,虞集主张先唐后古。他以杜诗为宗,首先是宗其法度:“杜诗之体众矣,而大概不过五言、七言为句耳,虚实相因,轻重相和。
虞集学古的另一种方式是获取精神层面的典范对象,将诗歌所明之“道”、所见之“性”以及诗教内容作为一种学问。其《郑氏毛诗序》云:
圣门之教人,盖以诗为学矣。孔子说《烝民》之诗曰: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?故有物,必有则,民之秉彝也。……不以文害辞,不以辞害志,以意逆志,是为得之,孟子之所以说诗也。是以程子之于诗也,尝点掇一两字而诵之,使人自解。又曰:今之学者,未见意趣,必不乐学。欲以《三百篇》教之歌舞,恐未易晓,欲别作诗,令朝夕歌之,似当有助其意一也。圣贤之于诗,将以变化其气质,涵养其德性,优游厌饫,咏叹淫泆,使有得焉。则所谓温柔敦厚之教,习与性成,庶几学诗之道也
这里的“以诗为学”实与汉儒“诗之为学,情性而已”相似,不同的是,虞集继承朱子“别欲作诗”的思路,将《诗经》以外广义的诗歌作品作为学问研究的对象,以此涵养、变化诗人的德性、气质。这里,创作主体情性的磨砺转变为“学诗之道”,从而具有实践意义。
与诗歌法度层面由李、杜上溯而求、观澜索源的路径不同,“以诗为学”的学诗顺序是自上而下、追源溯流式的,也即先古后唐,形成学诗的回路。虞集将普遍意义上诗歌的研习看作学诗之学问,显然源自儒家以《诗经》作为诗教范本的传统方式。他说:“天欲观于国家声文之盛,莫善于诗矣……梁昭明著《文选》,其诗不必出于一时之作、一人之手,徒以文辞之善,惟意所取而已。然数百年间……衰陋之习,或取此以为学,则已微矣。河汾君子,有意于续经,汉、魏之诗,殆必有取,然而其书不传,盖非偶然也。
综上,虞集诗学取径大致是从技法角度探求学诗的师法谱系,又从主体性情涵养的层面寻找精神典范,其诗学之特色在于“学”。前者是外在的,属于技能之学;后者是内在的,属于涵养之学。两条理路合于杜诗,相辅相成。虞集将合法度与情性视为学诗之全体。如其《杜诗纂例序》言,“句比而字举”似人之“耳目鼻口”,“得乎温柔敦厚”似“人之神明”,“耳目鼻口之用,则可以成人,百体从,而人之神明完矣
三 “和平之辞难美”的虞氏断谳
传统诗学强调诗歌作品与诗人境遇及时代的关系,并且相信,苦难对诗人成就有直接作用。韩愈说“不平则鸣”“穷苦之言易好”,欧阳修言“诗穷而后工”。钱锺书认为好诗主要是不愉快、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
作为诗评家和盛世诗风的倡导者,虞集每每注意人生境遇对诗人诗作的影响。他评李京诗,认为其人虽颠沛艰辛,其诗却在悲恻动人之处深省顺处,没有怨尤忿厉之气,其放旷平易的诗歌表现似乎未曾经历忧乐之变,因此,“考其所遇,而察其所立言者,有以见其所存者,庶几不谬于古之人
古之人,以其涵煦和顺之积,而发于咏歌。故其声气明畅而温柔,渊静而光泽。至于世故不齐,有放臣、出子、斥妇、囚奴之达其情于辞者,盖其变也,所遇之不幸者也。而后之论者,乃以为和平之辞难美,忧愤之言易工,是直[以]其感之速而激之深者为言耳。盍亦观于水夫?安流无波,演迤万里,其深长岂易穷也?若夫风涛惊奔,泷石险壮,是特其遇物之极于变者。而曰水之奇观必在于是,岂观水之术也哉
他将古人“以其涵煦和顺之积,而发于咏歌”的作诗状态视为“正”,“正”之诗歌作品声气明畅温柔、渊静而有光泽。反之,放臣、出子、斥妇、囚奴遇不幸之时,“达其情于辞”的创作是“变”,“变”之诗作若“风涛惊奔,泷石险壮”,世故不齐时最易出现。境遇的急遽变化激荡并影响人的情感剧烈波动,所以“变”之诗作可以快速、直接、深刻地表达情感,所谓“感之速而激之深”,也最容易引人注意。但在虞集看来,“和平之辞”“忧愤之言”仅仅是诗人境遇的反映,与艺术创作的难易、价值判断的高低没有直接关系。因此,秉以客观的态度,不仅要看到极于变化的“水之奇观”,也须发现“安流无波”的艺术之美。
在世故不齐导致诗歌创作发生“变”的情形下,和平之辞难美,忧愤之言易工,大体符合实际,却又具有局限性。他认为李京、尹廷高等人于起伏颠荡的人生中,诗无忧愤之言,不拘局于士风,当然难能可贵。他承认人的境遇变化,但是,所以称之为“极于变”者,往往是因为过分表达而沉迷其中。他也认可“深于怨者多工,长于情者多美
从诗人本身反思穷愁境遇和诗作成就关系是元人普遍思考的问题。戴表元曾说:“富贵豪华豢养之具,所以昏惫眩惑人者,去之不尽。不苦其心,不动摇其肌体,岂暇若是专于诗耶?盖天抉其疾,而纳之以清能灵识。
盖必若圣贤之教,有以知其大本之所自出,而修其所当为也。事变之来,(杨叔能)视乎义命而安之,则忧患利泽,举无足以动其心,则其为言也,舒迟而澹泊,暗然而成章,是以君子贵之。……观其所慕,则千古高尚之士。澹然有余,而不堕于空寂;悠然自适,而无或出于伤怛。乃若蝉蜕污浊,与世略不相干,而时和气清,即凡见闻而自足,几乎古人君子之遗意也哉!……是故君子尚论其本也
这一观念是虞集受理学思想影响的表现。一方面,以君子道德修身,可以不堕于空寂,发之为言,垂世立教;另一方面,通过身心涵养,摆脱世俗忧患,声色之惑,以之成诗,舒迟澹泊。所以,君子尚论其本,诗人之崇高实不必完全浸染悲剧色彩,而是能超越苦难和命运的挑战。
这样来看,忧愤之言看似易工,实则也难;和平之辞似乎难美,实则也易。忧愤之言难工,难在只有那些“特起之才”“大过人者”,才能有所成就。虞集一再强调“世道升降,文运随之”中存在特例,他认为在风俗卑下的环境中,“必有特起之才、卓然之见,不系于习俗之所同
在否认了人生境遇与诗歌成就的直接关联后,虞集更加强调时代对诗人的影响,虽然人生境遇往往也随时代迁转。如果没有绝世才华,又不能“尚本”,那么,只能随世沉浮,于世运卑下之时,多生感慨而不能自已。如此,无论境遇穷达,都难以使诗工致。他说:“当先宋之季年,谈义理者以讲说为诗,事科举者以程文为诗。或杂出于庄周、瞿聃之言以为高,或下取于市井俳优之说以为达。江湖之间,草茅之士,叫号以为豪;纨袴之子,珠履之客,靡丽以为雅;世不复有诗矣。
首先,虞集认为时代造就的文化环境,决定了诗人能在盛世享受前人想得而不可得的安宁生活,可以从容读书,平静思考,展开平和的诗思。他追崇杜甫,但他终归对杜甫之穷愁困顿抱有遗憾,他庆幸自己和同时代人生逢其时,有较之于离乱时代更容易“安乎义命”的条件。他评吴礼,说其“从容与日用酬酢之间,萧散于尘壒游埃之外,生乎承平之时,无前代子美之穷愁,安乎所遇之常,用近时放翁之优逸,其真能言者哉
虞集一定不会赞同“国家不幸诗家幸”的观点,在他看来,国家幸,诗家才幸甚。他坚信海宇混一的时代必然会出现文化盛世,古人追求风俗淳厚的理想社会在这样的时代更易变为现实。在时代的感召下,诗人“鸣一代之盛”,作“和平之辞”,便不是什么难能可贵的举动,也不能气满自得,无暇为之,而应该主动“与世相期”,任何“不平则鸣”在此时都显得不合时宜:
国朝广大,旷古未有,起而乘其雄浑之气以为文者,则有姚文公其人。其为言不尽同于古人,而伉健雄伟,何可及也!……然不平之鸣,能[不]感愤于学者乎?而一二十年,向之闻风而仿效,亦渐休息。延祐科举之兴,表表应时而出者,岂乏其人?然亦循习成弊。……徇流俗者,不知去其陈腐;强自高者,惟旁窃于异端。斯文斯道,所以为可长太息者,常在于此也
“不平则鸣”是在自然、社会与人生处于不寻常状况下的创作方式。如果在宋季卑弱和金末困绝的情况下,诗人被动感受“不平”从而创作,属于正常,那么,这种方式依然流行于虞集生活的年代,便是他无法理解的了。他感慨姚燧能主动感应时代之召,创作出“伉健雄伟”的作品,却后之无继。宋金余习在此时仍未脱尽,无论徇流俗者,还是强自高者,都未能与世相期,在时代的声气中超越得失际遇,积极担当。这种担当并非简单地要求诗人身处乱世就写动乱,身处盛世便写太平,也不是不能抒发个人性情,一味颂世、媚世,而是通过诗人品性与时代气象的砥砺,呈现符合个人和时代的格调。
查洪德认为,对于元代盛世文风,虞集是明显的分
四 以折中之论主持诗坛风会
前人概括元中期诗坛风气为“雅正”,论者又言“雅正”宜视为一种诗学标准,元代主导性诗风应为“清和
折中,谓不偏不倚,不走极端,犹言取正,源自儒家中庸哲学思想,很早便成为传统诗歌理想的审美状态,也是诗歌创作和批评的最高准则。虞集论诗即是对古人这种思维模式的承续,他主张学古,评说今人优秀作品可追古人,有“古人作者之风
如此评诗本也无奇,折中是古人论诗普遍所执的标准,古人大多认为“诗文有中正之则,不及者与及而过焉者,均谓之不至
就作用和目的言,虞集折中诗论主要指向扭转宋季、金末、元初诗学风气,重新营造一种诗坛新气象。因此,首先需要在经验层面对以往的诗学取向和趋势做出判断与选择。这是文学史中每一次文学新变均需面对的课题。如唐初魏徵对当时南北文学好尚和异同进行分析,认为“江左宫商发越,贵于清绮,河朔词义贞刚,重乎气质”,“气质则理胜其词,清绮则文过其意,理深者便于时用,文华者宜于咏歌”,“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”,故而提出“掇彼清音,简兹累句,各去所短,合其两长”,从而达到“文质斌斌,尽善尽美
虞集之折中显然与之相异,他采用的是直接取中的方式,其《天心水面亭记》云:
以月临天心,非阴阳之互交者乎?……以风之初而行乎水之上,非动静之始交者乎?所谓一动一静之间,天地人之至妙。……请以人事论之,月到天心,清之至也;风来水面,和之至也。今夫月,未盈则不足于东,既亏则不足于西,非在天心,则何以见其全体?譬诸人心,有丝毫物欲之蔽则无以为清,堕乎空寂则绝物,又非其至也。今夫水滔滔汩汩,一日千里,趋下而不争,渟而为渊,注而为海,何意于冲突?一旦有风鼓之,则横奔怒激,拂性而害物,则亦何取乎水也?必也至平之水,而遇夫方动之风,其感也微,其应也溥,涣乎至文生焉,非至和乎?譬诸人心拂婴于物,则不能和,流而忘返,又和之过,皆非其至也。是以君子有感于清和之至,而永歌之不足焉
月临天心,是阴阳交互之地;风来水面,是动静交互之时。天心是阴阳之中,风行水上是动静之中,一阴一阳,一动一静,是天地人之至妙。这种至妙之境是无改移的,否则便趋于两端。月临天心可以观全体,风来水面之时可以见动静,所以是清之至、和之至。虞集认为这是恰到好处的理想之境,所以他强调诗人要直接站在“中”的位置上体物观物,以通观的方式看待盈亏变化,以平和的心态应对外物刺激。在他的认识中,所有的状态所呈现出的风格都是客观存在的,不需要调和。他说:“今夫江河之行、湖海之浸,或为惊涛巨浪之壮,或为平波漫流之闲。一洼之盈,一曲之胜,其所寓不相似,而各有可观者焉,以水之同出一源。
如果月不临天心,诗人不处在“至清”的位置,就容易被物欲遮蔽或“堕乎空寂”;假设风来水面,但水处于滔滔汩汩的状态,即非“至平之水”,又遇风鼓之,则必然会“横奔怒激,拂性而害物”,导致情感偏颇,无法成“至和”之文。也就是说,“至清”“至和”在虞集看来,应该是先在的。因此,他说要“精神所在,随遇而见
受虞集观念影响,元人认识元中期诗学风气,也往往更加关注思想层面的善与审美层面的美之结合。欧阳玄《罗舜美诗序》云:“我元延祐以来,弥文日盛,京师诸名公咸宗魏、晋、唐,一去金、宋季世之弊,而趋于雅正,诗丕变而近于古。
虞集评杨叔能,言其人“直而通,静而正”,“不以忧患易其介,不以利达动其中
折中的思维和言说方式贯穿于虞集诗学的各个方面,又以其公允性得到广泛认可。虞集同时代的馆阁文人公推其为诗坛领袖,其门人弟子更将其诗学观念发扬光大。虞集一生交游甚广,岩穴隐人、江湖羁客未有不受其影响者。考虞集为他人所写诗序及所评之诗,几乎囊括了同时期所有重要诗人。虞集诗学取向也成为当时及之后重要的诗文总集所采用的选编标准,前代之选如杨士弘《唐音》、左克明《新编古乐府》等,元诗总集如傅习、孙存吾《皇元风雅》、苏天爵《元文类》、蒋易《皇元风雅》、丁鹤年《皇元风雅》等。蒋易《皇元风雅序》言其选诗,“约之于义礼之中,而不失性情之正
清人朱庭珍在《筱园诗话》中说:“元人但逐晚唐,师飞卿、长吉二家,一代成风。虞道园自负‘汉廷老吏’,亦时无英雄,浪得名耳。
参考文献
胡应麟: 《诗薮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58年。 [百度学术]
吴予敏: 《论传统文论的语义诠释》,《文学评论》1998年第3期,第56-68页。 [百度学术]
李修生主编: 《全元文》第28册,南京:凤凰出版社,2004年。 [百度学术]
永瑢等: 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0年。 [百度学术]
李修生主编: 《全元文》第25册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2001年。 [百度学术]
李修生主编: 《全元文》第5册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1999年。 [百度学术]
徐渭: 《徐渭集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3年。 [百度学术]
袁中道: 《珂雪斋集》,钱伯城点校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9年。 [百度学术]
陶宗仪: 《南村辍耕录》,武克忠、尹贵友校点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9年。 [百度学术]
宋濂: 《宋濂全集》(新编本),黄灵庚辑校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4年。 [百度学术]
元好问编纂: 《中州集校订》,薛瑞兆校订,扬州:广陵书社,2019年。 [百度学术]
虞集: 《虞集全集》,王颋点校,天津:天津古籍出版社,2007年。 [百度学术]
陈用光: 《太乙舟文集》,见《续修四库全书》第1493册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2年。 [百度学术]
班固: 《汉书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2年。 [百度学术]
查洪德: 《虞集的诗文成就》,《殷都学刊》2000年第1期,第53-58页。 [百度学术]
张健: 《元代诗法校考》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1年。 [百度学术]
钱锺书: 《七缀集》,北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04年。 [百度学术]
戴表元: 《戴表元集》,陈晓冬、黄天美点校,杭州:浙江古籍出版社,2014年。 [百度学术]
查洪德: 《“海宇混一”鼓舞下的元代盛世文风》,《南开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2008年第4期,第90-100页。 [百度学术]
查洪德、徐姗: 《元人诗风追求“清和”论》,《文学与文化》2014年第4期,第62-74页。 [百度学术]
魏徵: 《隋书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3年。 [百度学术]
李修生主编: 《全元文》第34册,南京:凤凰出版社,2004年。 [百度学术]
李修生主编: 《全元文》第48册,南京:凤凰出版社,2004年。 [百度学术]
戴良: 《戴良集》,李军、施贤明点校,长春:吉林文史出版社,2009年。 [百度学术]
郭绍虞编: 《清诗话续编》,富寿荪校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3年。 [百度学术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