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
宋代行状具有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全面性、唯善性、唯一性五大特性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明显不符合行状的上述特性。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收录有曹玮及其父亲曹彬行状,然而《曹彬行状》已被证明是《国史·曹彬传》,顺着“以子系父”的惯性思维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亦当为《国史·曹玮传》。相比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完全符合行状的所有特性,是真正的曹玮行状。宋庠《曹玮行状》与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之间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、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与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《宋史·曹玮传》之间,皆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,这进一步证明了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当属国史传。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当是王安石文集早期流传过程中“淆乱其间”的“赝本”。
曹玮(973—1030),字宝臣,谥“武穆”,河北真定人,宋朝开国元勋、太祖庙庭配享功臣、枢密使曹彬第四子,官至签书枢密院事,配享仁宗庙庭。作为一代名将,《隆平集》《东都事略》《宋史》等基本典籍皆立有《曹玮传》,而诸书《曹玮传》的基本史源则是系名王安石的《彰武军节度使侍中曹穆公行状》(以下简称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
一 行状文体的特性与王安石《谢绛行状》的性质
行状,又称行实、行述,初步形成于汉代,到唐代趋于定
首先是时限性。行状的撰写具有明确的时间要求,它必须在请谥太常、求写墓志之前完成,且必须在状主下葬之前完成,这就是时限性。“国朝故事,臣僚三品以上方许赐谥诸幽有铭。
其次是原始性。在行状、墓志铭、神道碑(墓表)、国史传等各种文体中,行状不仅在时间上是最先的,而且在内容上也是墓志铭、神道碑(墓表)、国史传等文体最基础和最主要的素材来源,像范镇作司马光墓志铭,“乃是全用东坡(苏轼)行状
再次是全面性。行状属于家史书写,首先承载着家族记忆。黄溍《太傅文安忠宪王家传》曰:“今仿昔人家传之法,采辑行状、神道碑,撰次如右。庶几百世之下,有所鉴观而思济其美焉。
复次是唯善性。行状追求的是善与美,而非真与公。行状“非出于子弟,则出于门生故吏
最后是唯一性。基于时限性和原始性,行状必然是唯一的,同一个人只可能拥有一份行状。行状只可能形成于下葬之前,不可能出现在下葬之后。刘复之曾向王柏求亡母行状,但其母亲已先行下葬。既已下葬,自然已有墓志铭。宋代女性绝少有行状,先有墓志,后求行状,更是不合常理。王柏没有答应,他说:“若以行状而求铭,犹有说也。今先夫人已有墓铭……若又为行状,不亦赘乎?愚谓行状之不必作者,此也。
对于上述行状的诸种特性,历史亦有极个别完全相反的记载,令人困惑难解。最典型的反例就是王安石《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行状》(简称《谢绛行状》)。谢绛(994—1039),字希深,官至朝散大夫、尚书兵部员外郎。在王安石撰写谢绛行状之前,欧阳修早已写过《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
那么,到底应该怎样看待王安石《谢绛行状》呢?欧阳修在撰写谢绛墓志铭之前,谢家肯定提供过行状。按正常体例,行状“宜详”,墓志铭“宜简
谢绛家属之所以要临时提交《仁宗实录》附传草稿,是因为朝廷没有谢绛的传记档案——行状。根据宋朝制度,六品以上官员,实录“必立附传
说王安石《谢绛行状》是《仁宗实录》附传的草稿,史源学上亦可得到证明。《仁宗实录·谢绛附传》虽已失传,但其衍生品仍在。“宋制……实录内例有附传,国史列传之所本也。
二 “以子系父”与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的初步定性
与《谢绛行状》一样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也是在曹玮逝世很久后才出现的。曹玮逝世于天圣八年(1030),其时王安石(1021—1086)才10岁。虽然无法确定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的具体撰写时间,但肯定是在曹玮逝世之后很多年。因此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至少违背了行状诸种特性中的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唯一性,不会是真正的行状。单看《王安石文集·彰武军节度使侍中曹穆公行状》,我们很难判定该行状的性质。幸好,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亦收录有此份行状,题名为《曹武穆公玮行状》,这恰好成为解开《曹玮行状》疑惑的一把钥匙。
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基本上分成两大板块,前半部分是碑(神道碑、墓志铭),后半部分是传(行状、国史正传、实录附传),所以合称为“碑传
先来看排在第一的曹彬行状。根据苏贤的考证,系名“李宗谔”的《曹武惠王彬行状》不是真正的曹彬行状,而是《三朝国史》的《曹彬传》。主要理由为:(1)《曹武惠王彬行状》记载了曹玮“至彰武军节度,赠侍中门副使
门副使
再来看实应排在第二的张詠行状。中卷四四所收宋祁《张忠定公詠行状》,不仅文体有问题,作者亦有问题。张詠卒于大中祥符八年(1015),同年获谥“忠定
再来看实应排在第三的曹玮行状。完全符合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全面性、唯善性、唯一性的曹玮行状是真实存在的,那就是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。但可惜,因为宋庠《元宪集》“秘而不传于世”,杜大珪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曹玮行状。宋庠(996—1066),状元及第,官至宰相,与弟弟宋祁“以文章擅名天下”,“为学者所宗”,时称“二宋
理论上,像《谢绛行状》一样,《曹玮行状》可能是王安石为国史馆撰写的国史传草稿。不过,这种可能性非常小。一方面,王安石与谢氏家族关系亲密,而与曹氏家族关系非常一般;另一方面,谢绛及其家族地位不高,档案资料难见诸朝廷,而曹玮及其家族地位极为显赫,档案资料应该会完整地保存于朝廷。除前述曹彬、曹玮外,曹氏家族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,那就是仁宗曹皇后。曹皇后(1016—1079)是曹彬孙女、曹玮侄女,景祐元年(1034)被册封为太后;英宗即位,被尊为皇太后,并垂帘听政一年有余;神宗即位,被尊为太皇太后。曹玮官至正二品,得谥“武穆”,其行状肯定已经缴送朝廷。朝廷关于大臣档案,除了原始的行状之外,重要的尚有日历附传。日历主要编纂当朝皇帝事,前朝皇帝逝世,尚未编纂的年份,继任皇帝亦可接着编纂。相比于《实录》国史修纂的庄重,宋朝日历的修纂要草率很多,“立限修纂”,仓促成
不过,虽然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篡改文体的嫌疑很多,但有些错误很可能在北宋后期、南宋初期就已形成。朱熹所编《五朝名臣言行录》“丞相许国吕文靖公”条,主要采辑的就是系名“李宗谔”的《吕夷简行状》,多达27条。前述曹彬行状,李宗谔是真写过,只是杜大珪没有看到真的而已,所以将改编的行状托名“李宗谔”。但从李宗谔(964—1012)、吕夷简(978—1044)的生卒年来看,《吕夷简行状》绝不可能出自李宗谔之
三 两份行状的比较与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的完全定性
行状与国史列传虽然都秉持“隐恶扬善”的原则,但毕竟行状属家史,国史属正史,彼此在性质和立场上还是存在明显差异的。“正史整而多隐”,“家史谀而溢真
第一,撰写时间以及在传记书写链条中所处的环节。曹玮卒于天圣八年,因为“卜葬不吉”,直到九年之后的宝元二年(1039)才正式下葬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即是写于宝元二
第二,状主信息的详备。行状属于家史,承载着家族记忆,凡状主正面信息,尤宜详备。行状,“盖具死者世系、名字、爵里、行治、寿年之详
除了世系外,行状对家庭成员往往也会详尽记录。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虽然介绍了曹玮的妻氏、子女情况,但对同辈兄弟却只字未提,连曹皇后的父亲曹玘也未提及。相反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则详述了同辈兄弟的名字与官衔,诸昆曰璨、琏、珝,诸弟曰玹、玘、珣、门副使王德基。
从篇幅来说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多达2 752字,而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仅有1 520字。以曹玮的品级和地位,想要全面介绍状主信息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的篇幅无疑偏短。
第三,状主评价的唯善。作为家族记忆的家史,行状须尽可能褒扬状主及其先世。褒扬先世一般都会在开头追溯家世的过程中叙述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即于开头褒扬曹玮高祖、曾祖“忠规雄算”,褒扬父亲曹彬“功盖盟府”,“率义而上,追贲烜赫”,“劳谦明德”,“诸侯王世家”,“以曹为首”。褒扬状主一般会在状主事迹叙述完毕之后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即褒扬曹玮“端诚壮猷”,“得先王之风”,“国初以来捍西夏者,皆无公比”,“威棱被于殊俗,功业见于本朝
胡寅说:“史之体略而直,志铭之义婉而详。
四 曹玮诸传之间的史源关系
现存曹玮传主要有六种,即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《曹玮墓志铭》、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(即《两朝国史·曹玮传》)、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、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、《宋史·曹玮传》。其中后三种皆为国史传的衍生品,姑且不做彼此之间的史源分析。
先来看处于常规传记生成序列之外的墓志铭。按照宋代大臣常规的传记生成序列,一般是由行状生成日历附传、实录附传、国史正传,再由国史传衍生出《隆平集》《东都事略》《宋史》等其他传记。在这一常规的生成序列中,行状是国史传素材的首要来源。有资格入列国史传者,行状的结尾处常常会直接标明“献之太史”“以须史阙”之类的话,而且只有行状才有类似的话。但是,这一生成序列的源头——行状并不一定有保障。三品以上官员,因为存在制度性的缴送程序,朝廷大多会有行状档案存留,但四至六品官员的行状,朝廷应该是存留得少,缺漏的多。因此,实录、国史编纂,往往会放宽传记的取材范围,在行状缺失的情况下,墓志铭、神道碑(墓表)、家传等皆可作为国史传的素材来源。不过,只要行状存在,国史馆是不会考虑墓志铭、神道碑(墓表)、家传等替代性档案的。宋庠《曹玮行状》,朝廷肯定有存留,因此,宋庠《曹玮墓志铭》不会进入曹玮的传记生成序列。《曹玮墓志铭》《曹玮行状》(宋庠)虽然出自同一人,内容也大同小异,但行文却有明显差异。宋庠的文风以“奇险
再来看常规的传记生成之源——行状。比较墓志铭之外的诸种传记,可以发现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与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之间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、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与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《宋史·曹玮传》之间,皆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。因涉及文本太多,兹仅略举数处。
1 曹彬举荐曹玮
《元宪集·曹玮行状》:“叛羌李继迁扰灵夏,太宗留意边琐将屯之臣,时武惠冠领内枢,面奉诏举材堪西事者。久之,启上曰:‘知人不易,朝廷虽多士,臣未见其能,臣有子某好谋而断,谓堪试用。’太宗喜王之内举,即日召见,欲命公以诸使,王固辞,召以本职同知渭州,时年十九,迎者惊其壮。
《王安石文集·曹玮行状》:“当是时,公为东头供奉官门袛候,年十九。太宗问大臣谁可使当继迁者,武惠王以公应诏。太宗以知渭州,而欲除诸司使以遣之,武惠王为公固让,乃以本官知渭州。
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:“李继迁扰边,诸将数出皆无功。太宗问大臣谁可任者,彬在枢密,言玮可使。召见,欲除诸司使知渭州。彬固辞,止以本官同知渭州,时方十九岁。
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:“李继迁扰边,诸将数出无功,太宗问:‘谁可任者?’是时彬在枢府,对以玮可任,召知渭州,时年十九。
《宋史·曹玮传》:“李继迁叛,诸将数出无功,太宗问彬:‘谁可将者?’彬曰:‘臣少子玮可任。’即召见,以本官同知渭州,时年十九。
2 曹玮抚纳羌人
《元宪集·曹玮行状》:“继迁虐用诸帐,人不堪命。朝恩购募安辑,所以慰纳之良厚,吏多不能奉扬威德。公至部,则腾檄区落,告以丹青之信,戎人得诏书皆泣下。由是喀努羌举族内附。
《王安石文集·曹玮行状》:“当是时,继迁虐使其众,人多怨者。公即移书言朝廷恩信,抚纳之厚,以动之。羌人得书,往往感泣,于是康奴诸族皆内附。
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:“于时李继迁虐用其众,下多怨者,玮移书蕃部,谕以朝廷抚纳之意,于是康奴族内附。
《宋史·曹玮传》:“李继迁虐用其国人,玮知其下多怨,即移书诸部,谕以朝廷恩信,抚养无所间,以动诸羌。由是康奴等族请内附。
3 李继迁死,曹玮主张出兵
《元宪集·曹玮行状》:“时继迁死,余烬衰破,子德明畏诛奉献,计不坚定,公请出师讨之。上以德明首鼠两端,且谕公以待其变。俄而扬珠、玛哈等族万余落款阙顺化,并乞师应接。将吏疑怖,欲弗许。公独决策,夜将兵逼天都山,信宿尽拥其众归。因是诸小种皆纳质保塞。值德明亦输贡受爵土,而公名浸重矣。
《王安石文集·曹玮行状》:“继迁死,其子德明求保塞。公上书言:‘继迁擅中国要害地,终身旅拒,使谋臣狼顾而尤,方其国危子弱,不即捕灭,后更盛强,无以息民。’当是时,朝廷欲以恩致德明,寝其书不用,而河西大族延家、妙娥等,遂拔其部人来归。诸将犹豫,未知所以应,公曰:‘德明野心,去就尚疑,今不急折其羽翮而长养就之,其飞必矣。’即自将骑士入天都山,取之内徙。德明由此遂弱,而至死不敢窥边。
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:“继迁死,玮言继迁擅中国要害地,终身抗拒,今国危子弱,不即捕灭,后强盛,恐难复制。朝廷欲以恩致德明,书寝不报。自三都谷捷,唃厮罗闻玮名,即以手加额而东向之。
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:“继迁死,其子德明请命于朝,玮言:‘继迁擅中国要害地,终旅拒,使人主有西顾之尤。方其国危子弱,不即扑灭,强盛,恐难复制。’当是时,朝廷欲以恩致德明,寖其书不报。玮曰:‘德明野心,今不急折其翼而长养之,其飞必矣。’既而,河西延家、妙娥等数大族来归附,玮即将骑士薄天都山,援徙内属,诸小种皆望风纳质,德明由此遂弱,至死不敢窥边。
《宋史·曹玮传》:“继迁死,其子德明请命于朝。玮言:‘继迁擅河南地二十年,兵不解甲,使中国有西顾之尤。今国危子弱,不即捕灭,后更强盛,不可制。愿假臣精兵,出其不意,禽德明送阙下,复河西为郡县,此其时也。’帝方以恩致德明,不报。既而西延家、妙娥、熟魏数大族请拔帐自归,诸将犹豫不敢应。玮曰:‘德明野心,不急折其翮,后必飏去。’即日,将骑士薄天都山,受降者内徙,德明不敢拒。
4 曹玮上泾源、环庆两路边州图
《元宪集·曹玮行状》:“(真宗)出公所上泾原、环庆两路边州图,以示辅臣曰:‘山川华戎城郭储峙之要,尽在是矣,可别绘为二,一留枢密院,一付本路,使按图以从事。’
《王安石文集·曹玮行状》:“公乃图泾原、环庆两路山川城郭战守之要以献,真宗留其一枢密院,而以其一付本路,使诸将出兵皆按图议事。
《宋史·曹玮传》:“玮尝上泾原、环庆两道图。至是,帝以示左右,曰:‘华夷山川城郭险固出入战守之要,举在是矣。’因敕别绘二图,以一留枢密院,一付本道,俾诸将得按图计事。
以上四类事迹所涉文本清楚地表明: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与宋庠《曹玮行状》之间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,而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《宋史·曹玮传》又与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、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之间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。这也体现了家史与官史书写的差异,像宋庠《曹玮行状》中的“迎者惊其壮”“威震夷鄙”等溢美之词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《宋史·曹玮传》皆未采录。通过比较,可以进一步肯定,宋庠《曹玮行状》是真正的行状,而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当属国史传。
五 王安石文集的早期流传与《曹玮行状》的“淆乱其间”
王安石虽然位列“宋代六大家”,且是六大家中地位最显赫者,但王安石文集的流传却最为坎坷。王安石曾孙王珏说:“曾大父之文,旧所刻行,率多舛误。政和中门下侍郎薛公(昂)、宣和中先伯父大资(王棣),皆被旨编定,后罹兵火,是书不传。
刘成国君新校《王安石文集》,对王安石文集的整理厥功至伟,但对于王安石文集的早期流传,刘君的梳理却出现了较为致命的失误。刘君认为:“除薛昂奉诏编集外,王安石文集在北宋神宗、哲宗、徽宗三朝,尚未见其他编撰刊刻的文献记载”,“两宋之交,闽、浙间有王安石文集刊本流行,不详所自
早期流传的混乱不堪必然会影响到王安石文集的真实性、精确性。王珏说:“旧所刻行,率多舛误。”坊刻本“率多舛误”,“盖鬻书者夸新逐利,牵多乱真”,“众所传诵者,多非公句
杭州本收录了王安石三篇行状,除了《谢绛行状》《曹玮行状》外,尚有《王德用行状》。比杭州本《临川先生文集》更早的龙舒本《王文公文集》仅收录了《谢绛行状
前面说过,王安石文集坊刻本“牵多乱真”,“众所传诵者,多非公句”,“赝本居十之一”。王珏杭州本“参用众本”,“至于断缺,则以旧本补校足之”,“亦有他人之文淆乱其间”,杭州本独收的《曹玮行状》《王德用行状》很可能是早期坊刻本“夸新逐利”,故意以国史传改头换面,“淆乱其间”的“赝本”,而现今流行的杭州本正是在参用闽、浙旧本的过程中将二者收入其中。龙舒本早于杭州本,龙舒所在的舒州文化相对落后,在南宋初期又处在战争前沿,流通的王安石文集版本不会太多,很可能是官府以官藏本刊刻
“牵多乱真”的王安石文集在北宋后期、南宋初期就已形成,而且流传非常广,其间的伪作,连朱熹这样的大儒都信以为真。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能够以假乱真,一个关键的原因是真的《曹玮行状》一直秘而不传。如果两份行状同时流行,大家自然会对比,进而引起真与伪的讨论。王安石本来就具有“名人效应”,真的《曹玮行状》又长期隐遁于世,原本的《国史·曹玮传》遂得以以“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”的面目流行于世。
六 结 语
曹玮乃北宋一代名将,但非常诡异的是,曹玮居然有两份行状流传于世。一份是广为人知的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,一份是鲜有人知的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。行状具有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全面性、唯善性、唯一性等五大特性。王安石文集收录的《谢绛行状》完全违背了行状的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全面性、唯一性,不可能是真正的行状,当是实录附传草稿。同理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亦违背了行状的时限性、原始性、全面性、唯一性,不是真正的行状。在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中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紧挨着曹玮父亲曹彬的行状。《曹彬行状》已被证明为国史传,按照“以子系父”的惯例,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亦当为国史传,只是托名王安石而已。宋庠《曹玮行状》完全符合行状的诸种特性,是真正的曹玮行状,但因为“秘而不传”,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无从采录。宋庠《曹玮行状》是国史传素材的首要来源,实为国史传的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与宋庠《曹玮行状》之间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,而《隆平集·曹玮传》《东都事略·曹玮传》《宋史·曹玮传》又与宋庠《曹玮行状》、实为国史传的王安石《曹玮行状》之间存在明显的史源关系。
王安石文集早期流传非常广泛,且以民间坊刻本居多,“率多舛误”“牵多乱真”。薛昂所编官方权威王安石文集因战火未能刊行,“是书不传”,导致王安石文集版本虽多,但真赝混杂。就行状而言,早出的龙舒本仅收录了《谢绛行状》,而晚出的杭州本却多出了《曹玮行状》《王德用行状》。《谢绛行状》的确为王安石所写,只是性质上不是行状而已,而《曹玮行状》《王德用行状》不但不是行状,亦当非王安石所写,而是早期坊刻本“淆乱其间”的“赝本”。比较而言,龙舒本虽没有杭州本全备,但比杭州本纯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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