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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“同”述考

  • 真大成
浙江大学 汉语史研究中心,浙江 杭州 310058

最近更新:2023-04-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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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

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频繁使用“同”系联词目字与他字,“同”的内容是多层次、多角度、多方面的。这种以“同”来沟通双方关系的方式,是在继承《说文解字》《玉篇》重视系联字头与他字做法的基础上,受时代风气激荡,遵循当时通行的学术规则的产物。玄应广泛使用“A与B同”,指明以“同”系联的若干字的记词职用是相同的,《音义》“同”的实质就是“同用”。《音义》载录的“同”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,但也存在不少缺陷甚至错误,需以审慎的态度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。

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(以下简称玄应《音义》或《音义》)往往指明词目字与某字或某些字具有“同”的关系(经初步统计,未去重复共有2 400余条),几乎已成玄应《音义》的行文通例。应该说,这是《音义》释语的重要组成部分,也是《音义》注释的重要任务之一,因而“同”所涉及的一些相关问题值得进一步辨析,既有助于更加全面准确地理解“同”的内容、来源及实质,也有助于更加妥善地利用《音义》“同”这批材料。

《音义》指明“同”的方式

玄应《音义》采用多种方式来指明“同”,这里归为八类略做举述。

(一) 以“或作某”“又作某”“亦作某”指明“同”

捊水:或作抱,

徯径:又作蹊,同。

肬赘:今亦作疣,同。

汉魏以来古书注释及语文辞书已用“或作某”“亦作某”表明字际关系,如《礼记·玉藻》“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”,郑玄注:“纯当为缁,古文缁字或作‘丝’旁‘才’。”《方言》卷五:“齐之东北海岱之间谓之儋。”郭璞注:“(儋)字或作甔。”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“窈冥昼晦”,裴骃集解引徐广曰:“窈亦作窅字。”《说文》“或从”“或省”与“或作”的旨意也是相同的,如《示部》“祀”字:“禩,祀或从異。”“祀或从異”也就是说“祀”或作“禩”。

(二) 以“籀文作某”指明“同”

廊廡:籀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艱难:籀文作囏,同。

《说文》已用“籀文某”“籀文从某”“籀文某省”“籀文某从某”等表述沟通正篆与籀文之间的同字异体关系,《音义》以“籀文作某”指明“同”基本上就是承袭《说文》。

(三) 以“古文作某”“古文某”指明“同”

幖幟:下古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宝玩:古文貦,同。

《说文》已用“古文某”勾连字际关系,汉代学者注释群经也屡用“古文某”,《音义》用“古文作某”“古文某”显然承袭汉人传统,但实际情况远比《说文》及汉人注释复

(四) 以“今作某”指明“同”

罷极:今作疲,同。

inlinegraphic:今作食,同。

《音义》既有与“古文作某”“古文某”相对的“今作某”,如卷一《大集日藏分经》音义“慎儆”条:“古文憼、儆二形,今作警,同。”也有单独的“今作某”,如卷一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音义“缯纊”条:“下今作絖,同。”从时间维度判明字际关系大约是从汉魏开始

,如《周礼·夏官·弁师》“诸侯之繅斿九就”,郑玄注引郑司农:“繅当为藻。藻,今字也;繅,古字也。”《周礼·天官·内司服》郑玄注“素沙者,今之白縳也”,《释文》:“縳,刘音絹,《声类》以为今作絹字。”《音义》卷二五《阿毗达磨顺正理论》音义“炬鍼”条:“下《声类》今作針。”按,“今作絹字”“今作針”当是《声类》中语。顾野王《玉篇》中也屡见“今为某”“今亦为某”,如“inlinegraphic”字下“今为頻字”,“頌”字下“歌赞之讼今为頌字

(五) 以“字体作某”“正体作某”“正字作某(正作某)”指明“同”

鄙俚:字体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軟中:正体作䎡,同。

遗燼:正字作㶳,同。

inlinegraphic:正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真大成《玄应〈一切经音义〉“体”“字体”“正体”辨说》认为“字体”指用字体式,“正体”指典正的(用字)体

1。“字体作某”“正体作某”之“某”就是合乎规范的典正的字。“正字”“正”的含义与此相同。以“字体作某”“正体作某”“正字作某(正作某)”沟通字际关系,玄应应该是较早的(甚至可能是最早的)。

(六) 以辞书作某指明“同”

痕迹:《纂文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恐懾:《声类》作㒤,同。

苦蔘:《说文》作參,同。

开坼:《埤苍》作inlinegraphic,同

瘦眚:《字苑》作㾪,同。

毿毿:《苍颉篇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瓷匙:《方言》从木作㮛,同。

翳目:《韵集》作瞖,同。

《音义》遍检多种辞书,以辞书所载之字与词目字沟通字际关

。这种方式已见于《说文》,如“匋”字下“《史篇》读与缶同。顾野王《玉篇》更为常见,如“譵”字下“《字书》亦inlinegraphic字也”,“竸”字下“《声类》古文为倞字”,“譶”字下“《声类》为inlinegraphic字”,指明“譵—inlinegraphic”“竸—倞”“譶—inlinegraphic”的关系。

(七) 以典籍作某指明“同”

有瞚:《列子》作瞬,同。

蜚堕:古书飛多作蜚,同。

涎洟:诸书作㳄、㵪、唌、inlinegraphic四形,同。

宴坐:石经为古文燕字,同。

班宣:古书或作頒,同。

《音义》将词目字与文献实际用字相系联、相印证,进而指出二者具有“同”的关系。这种与文献用字相系联的做法早见于《说文》,如“inlinegraphic”字下“《周书》以为討”。也见于顾野王《玉篇》,如“綅”字下“野王案:《礼记》以此作‘纎’字也”,“亓”字下“《尚书》作‘其’字如此”。

(八) 使用多种方式指明“同”

排筒:《埤苍》作韛,《东观汉记》“因水作排”,王弼注书云“橐,㰆囊”,作㰆,同。

不瞚:《列子》作瞬,《通俗文》作眴,同。

多含:《字林》从玉作琀,诸书从口作唅,同。

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:又作inlinegraphic,古书亦作矢,同。

輾治:又作inlinegraphic,《庄子》“车轮不䟢地”,作䟢,同。

遲其:或作迡,籀文作遅,同。

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:《声类》作甑,又作䰝,籀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疮疣:字体作肬,籀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自炒:古文鬻、inlinegraphic、焣、inlinegraphic四形,今作inlinegraphic,崔寔《四民月令》作炒,《古文奇字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inlinegraphic:古文㥶、inlinegraphic二形,籀文作諐,今作愆,同。

贪惏:《字书》或作啉,今亦作婪,同。

此类是一条内综合运用上述多种方式来沟通词目字与他字“同”的关系。

《音义》所指“同”的内容

对于《音义》“同”之所指,不可率尔认为仅指词目字与某字或某些字为同一字。实际上,《音义》所指“同”涉及多种情况,具体而言,定性为“同”的双方可能是具有异体、通假、同源、分化等关系(还包括几种关系混合)的两(多)个字,甚至可能是意义相近或相同的两(多)个词。

为便于表述,下文将《音义》所指明的词目字与他字之“同”称为“A与B同”,“A”指词目字,“B”统指一个或多个他字,“A”“B”的性质基本上是指字,少数情况可以指词,因而下文不称A字或B字,而是统称为A、B。

(一) 异体

《音义》依据各种文献及作者自身深厚的字学修养,针对词目字或词目所改字列举了大量异体,这种同字异体的情况在《音义》所指“同”中是很普遍的,可以说是“同”的基本内容。例如:

髖骨:或作臗,同。

噴洒:又作歕,同。

死肬:籀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财賄:古文inlinegraphic,同。

财幣:古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枅梁:今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疮疣:字体作肬,同。

曰䴸:正体作麩,同。

一睫:《说文》作䀹,《释名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inlinegraphic:《通俗文》作inlinegraphic,《韵集》作橃,同。

毿毿:《苍颉篇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疱沸:《淮南子》作靤,同。

迸石:古文跰,或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髀踵:下古文㣫,今作歱,同。

还有一些是联绵词的不同书写形式,如:

俾倪:或作䫌倪两字,又作inlinegraphic堄二形,同。

俾倪:又作㪏堄二形,同。

俾倪:又作inlinegraphic堄二形,《三苍》作䫌倪二形,同。

(二) 通假

《音义》所揭举的“A与B同”,A、B间具有通假关系,这种情况也较为常见,例如:

蜚尸:古书飛多作蜚,同。

班宣:古书或作頒,同。

不豫:古文與,同。

㓟䍤:又作泲,同。

萌牙:古文氓,同。

杜门:古文inlinegraphic,同。

諒难:今作亮,同。

御寒:古文敔,同。

宴坐:石经为古文燕字,同。

寮属:又作僚,同。

輅上:又作路,同。

讥刺: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摈黜:又作絀,同。

白虹:古文inlinegraphic[羾],同。

荏若:又作栠,同。

孚出:又作䞯,同。

(三) 分化

《音义》有时也将母字与分化字看作“同”,例如:

芳羞:古文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敷在:古文旉,同。

当盧:字宜作顱,同。

如陶:又作匋,同。

又荷:古文柯[何],同。

熨治:或作尉,同。

卵㲉: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其中还有将因母字假借义分化出来的后起本字与母字看作“同”的情况,如:

讌会:又作宴、燕二形,同。

(四) 同源

《音义》所揭举“A与B同”中,A、B具有同源关系的情况也不罕见。

裨助:又作埤、朇二形,同。

变殞:又作隕,同。

不偉:《埤苍》作瑋,同。

皰潰:古文殨,同。

幽邃:古文㥞,同。

棚阁:今作輣,同。

弥彰:又作暲,同。

燔燎:又作㸋,同。

敦肃:古文惇,同。

踼突:今作逿,同。

侹直:古文作頲,同。

甐坚: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

㓢治:古文㪾、鉻二形,同。

垓劫:古文㚊、奒二形,今作姟,同。

骨皰:又作靤,同。

髻[髺]髮:古文鬠、髻[髺]二形,今作括,同。

宣敘:古文愃,同。

(五) 异词

《音义》所揭举“A与B同”中,A、B偶尔是音或义有关联但实为两个不同的词,例如:

谯譊:又作呶,同。

不睦:又作穆,同。

《说文·言部》:“譊,恚呼也。”徐锴系传:“声高噪狞也。”《庄子·至乐》:“彼唯人言之恶闻,奚以夫譊譊为乎!”成玄英疏:“譊譊,喧聒也。”《说文·口部》:“呶,讙声也。”《诗·小雅·宾之初筵》:“宾既醉止,载号载呶。”朱熹集传:“呶,讙也。”“譊”“呶”是一组同音同义词。

《说文·目部》:“睦,目顺也。”徐灏注笺:“睦之本义谓目顺,引申为凡和顺之称。”《禾部》:“穆,禾也。”“穆”字金文作“inlinegraphic”,“inlinegraphic”象禾垂穗,“彡”为文饰,故引申有和美之义。“睦”“穆”各有本义,经不同引申途径而一义相同,它们是两个不同的词。

(六) 多项内容混合

在《音义》所揭举的“A与B1、B2、B3……同”中,A与B1、B2、B3等具有不同方面或层面的关系,呈现杂错混合的状态,例如:

inlinegraphic:古文絬、媟、𣊓[暬]、渫四形,今作褻,同。

捦获:又作鈙、㩒二形,同。

inlinegraphic—褻”是异体字,“inlinegraphic—絬”“inlinegraphic—渫”是通假字,“inlinegraphic𣊓[暬]”是同源字。

《说文·手部》:“捦,急持衣䘳也。从手,金声。㩒,捦或从禁。”《攴部》:“鈙,持也。”段玉裁注:“此与捦义略同。”“捦—鈙”是异

,“捦—㩒”是异体字。

据上文所述,玄应《音义》“同”之所指是多方面、多层次的。不过,“同”所系联的双方,不论是不同的字,还是不同的词,其围绕的中心都是同一个语义:从字的角度来说,就是记录该语义的不同书写形式;从词的角度而言,就是表达该语义的不同词语。同一个语义是正确系联“同”的前提和基础。

《音义》“同”的来源和实质

玄应《音义》如此大规模地、明确地以“同”指明A与B的关系,从语文辞书史和文献注释史的角度来看,大概尚属首次。不过,讨论这种系联A、B以沟通二者关系的做法的形成发展过程,还不得不追溯到《说文》。

《说文》在“正篆”(字头)之外,还以多种形式揭示“重文

。《说文》标举“正篆”与“重文”,已开沟通A与B关系之先河。“正篆”与“重文”之间的关系,以往一般认为就是正体与异体,但沈兼士《汉字义读法之一例——〈说文〉重文之新定义》指明“许书重文包括形体变异、同音通借、义通换用三种性质,非仅如往者所谓音义悉同形体变异是为重文2]239,“《说文》重文于音义相雠形体变异之正例外,复有同音通借及义通换用二例……皆非字形之别构,而为用字之法式2]240。当下学界虽也不乏持异体说者,但普遍认为正篆与重文之间实际上具备多元关系。

《说文》使用“古文(籀文)以为”“或以为”“某人(某书)以为”“或曰”“一曰”等沟通A与B的关系(也有综合使用这几种表述的情况

,例如:

《臤部》:“臤,坚也。……古文以为賢字。

《言部》:“詖,辩论也。古文以为頗字。”

《可部》:“哥,声也。……古文以为謌字。”

《宀部》:“完,全也。……古文以为寬字。”

《丂部》:“丂,气欲舒出。……丂,古文以为亏字,又以为巧字。”

《屮部》:“屮,艸木初生也。……古文或以为艸字。

inlinegraphic部》:“爰,引也。……籀文以为车轅字。”

《艸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以艸补缺。……或以为綴。

《水部》:“㳶,㳶水也。……或以为酒醴维醹之醹。”

《木部》:“構,盖也。……杜林以为椽桷字。

《巢部》:“inlinegraphic,倾覆也。……杜林说:以为貶损之貶。”

《足部》:“蹁,足不正也。……或曰徧。”

《貝部》:“䞈,资也。……或曰此古貨字。”

《大部》:“inlinegraphic,大皃。……或曰拳勇字。”

《辵部》:“達,行不相遇也。……或曰迭[字]。”

《鳥部》:“鵻,祝鸠也。……一曰鶉字。”

《日部》:“㬎,众微杪也。……古文以为顯字。……或以为繭。”

《疋部》:“疋,足也。……古文以为《诗·大雅》字;亦以为足字;或曰胥字。”

A与B之间同样存在多重关系:有异体关系,如“䞈—貨”;有通假关系,如“爰—轅”;有分化关系,如“臤—賢”;有讹乱关系,如“疋—足

等。

值得注意的是,《说文》还有少数“A与B同(A、B同)”的表述,大致有两种情况:A是字头,B为某字;A是作为字头某一构件的单字,B为某字。如:

《彳部》:“inlinegraphic,行皃。……一曰此与馺同。”

《勺部》:“与,赐予也。……此与與同。

《麻部》:“麻,与inlinegraphic同。人所治,在屋下。”

《囟部》:“巤,毛巤也。……此与籀文‘子’字同。”

inlinegraphic部》:“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同。”

《白部》:“inlinegraphic,词也。……inlinegraphic与畴同。”

《宀部》:“inlinegraphic,穷也。……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同。”

此类“A与B同”涉及的情况应该也是多样的。

汉魏以来古书注解也往往系联A、B以沟通二者关系(A为古书正文之字,B是注家系联之字),其中可见“A与B同(A、B同,A同B)”的情况。以《汉书》颜师古注所存汉魏旧注为调查样本,可以看到相关例子,不过总体来看,数量还很少,例如:

《高帝纪上》“所过毋得鹵掠”,应劭曰:“鹵与虜同。”

《高后纪》“列侯幸得赐餐钱奉邑”,应劭曰:“餐与飡同。”

《异姓诸侯王表》“箝语烧书”,应劭曰:“箝与鉗同。”

《地理志下》“制轅田”,孟康曰:“轅、爰同。”

《韩信传》“刻印刓”,苏林曰:“刓与摶同。”

综合上述两方面情况,大致可以判断,汉魏学者还不常用“同”来系联、沟通A与B。

南朝梁顾野王《玉篇》征引材料宏富,继承《说文》传统,极为注重沟通字头A与他字B的关系。在今存“原本玉篇残卷”各字头下,触处可见顾野王系联A、B的内容,较之前代辞书,是一大突破,同时也是顾野王《玉篇》的特点之一。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:(1)A,某书古文B;(2)A,某书亦(或、又、为)B;(3)A,或为B;(4)A,今并为B/今亦为B/今亦以为B/今并为B字;(5)A,与B同。

其中第(5)类,明确以“同”为A—B定性的有以下24条:“譞,与儇字同。”“譒,此亦播字同。”“譥,此亦与噭字同。”“譊,亦与呶字同。”“譄,与增字同。”“謊,此亦与怳字同。”“inlinegraphic,嗟字同。”“讋,亦与懾字同。”“讂,亦与夐字同。”“譓,亦与惠字同。”“䜃,亦与磓字同。”“沓,亦与inlinegraphic同。”“inlinegraphic,此与釂字同。”“㰦,此亦与呿字同。”“歑,亦与嘘字同。”“欣,亦与訢字同。”“inlinegraphic,亦与咍字同。”“inlinegraphic,此亦与鰿字同。”“縆,亦与inlinegraphic字同。”“繇,此亦与傜字同。……或以为与猶字同。”“泂,与迥字同也。”“inlinegraphic,亦与廖字同。”“厭,亦与壓字同。”“礙,亦与(閡

字同。”

上述24例中,A、B间的关系也比较多样,或为正字与异体,或为本字与通假字,与上文所述《说文》及汉魏古注情况相类,不必赘言。

我们注意到,这24例中有以下5字在《篆隶万象名义》中的表述是这样的:“譄,增字。”“譓,慧字也。”“inlinegraphic,釂字。”“㰦,呿[字]。”“歔,嘘[字]也。”

也就是说,顾野王《玉篇》有些“A与B同”到了《篆隶万象名义》被改作“A,B字”,那么反向推测,《篆隶万象名义》所见“A,B字”还原到顾野王《玉篇》可能就是“A与B同”,而《篆隶万象名义》有着大量“A,B字”(据初步统计,有近千条),即使只是一部分在顾野王《玉篇》中是“A与B同”,数量也是很可观的。

另据《封氏闻见记》卷二“文字”条,“梁朝顾野王撰《玉篇》三十卷,凡一万六千九百一十七字”。今《原本玉篇残卷》共存2 081个字

,其中24个字头用及“同”,若照此比例推算,顾野王《玉篇》或有200余字用及“同”。也就是说,《玉篇》以“同”系联A、B的频率远比《说文》要高。

依据上述情况推测,明确用“同”系联A、B以沟通二者关系,大概是从南北朝后期开始逐渐流行起来的;到了隋代及唐初,已然成为当时风气。这一点可从以下两项材料进一步证明。

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校勘众本,在列出异文后,往往说明“同”,基本格式是“A,本或作(本亦作、本又作、一本作……)B,同”,例如:“包有,本亦作庖,同。”“召公,本亦作邵,同。”“无疆,或作壃,同。”“小畜,本又作蓄,同。”“矯,一本作撟,同。”

承蒙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王弘治教授教示,《释文》中“A,本又作B,同”共562条,“A,本或作B,同”共336条,“A,一本作B,同”共2条(其他格式未统计),由此可见《释文》用“同”沟通A、B频率之高。

颜师古《汉书》注(指颜师古本人的注释,亦即“师古曰”)同样频繁使用“同”来沟通A、B,其基本格式是“A(字)与B同”,如:“般字与班同。”“胞与庖同。”“賁与奔同。”“偪字与逼同。”“財与才同。”“蠭与锋同。”“佛与髴同。”“拂与弼同。”“茀与孛同。”“矸字与岸同。”“幹与管同。”“鬲与隔同。”“餐、飡同一字。”

据初步统计,颜注一共使用“A与B同”165例(去除重复之例,“A读与B同”或“A与B音义同”之类亦未计入

,这与上引《汉书》汉魏旧注仅5例“同”形成鲜明对比。

根据上述《释文》和《汉书》颜注的情况可以进一步明确,以“同”沟通A、B的做法是从南北朝后期、隋及唐初流行开来的,成为一时风习,当时从事辞书编纂或古书注释的学者往往用之。

由此看来,玄应《音义》大规模地、明确地以“同”指明A、B的关系,其出现的机缘,一方面远绍《说文》、近承《玉篇》,继承《说文》《玉篇》重视系联字头与他字的做法,是研究传统渐进发展的结果;另一方面乃是受时代风气激荡,遵循当时所通行的学术规则,正是易代之际新的学术方法、新的研究风习的体现和反

这种用“同”系联的做法自南北朝后期、隋及唐初通行以后,逐渐规约下来,后世进一步沿

,便推而广之、习以为常了,直至现代语文辞书。

那么以“同”系联AB为何在南北朝后期盛行开来?它开始行用于这一时期当然有其特定原因。这个问题这里不能详述,仅谈两方面因素:一是随着汉字本身的发展变化,通用的字体发生转换,异体、分化等现象频频发生,晋宋以来字量激增,字际关系异常纷

;二是南北朝时期人们用字随意纷乱,成为一时风习,一词往往使用多字,一字常常表示多词,字词关系错综复杂。基于上述两种情况,身处这种语文环境的人们为了规范使用语言文字、顺利实现交际目的,自然迫切需要明了和掌握字际关系,那么字书(包括古书注解)就需要承负这一功能、解决这一问题,最简便、最有效的方式便是明确以“同”建立、沟通字际关系。总的说来,字量激增、字用混乱是广泛使用“同”的客观因素,人们明确、沟通字际关系的迫切需要则是“同”得以广泛使用的主观需求。

如上文所述,玄应《音义》“同”所包含的内容是多种多样的,其目的主要是沟通字际关系。《音义》的撰述宗旨在于明佛经词语之音义,而当时所见佛经写本纷纶,用字杂错,针对这种境况,玄应广泛使用“A与B同”指明以“同”系联的若干字的记词职用是相同的(也包括以“同”系联的若干词的表达语义是相同的),从而实现系字明词,直指音义,以餍撰述之旨。从这种意义讲,玄应《音义》“同”的实质就是“同用

《音义》“同”的作用

玄应《音义》以“同”沟通A、B,提供了大量经过系联的资料,具备多方面的作用,约略而言,可有四端:有助于发误订讹,校正《音义》;有助于系字辨词,考明佛经词语含义;有助于考订成说,证其是非;有助于完善辞书编纂。兹分述之。

(一) 有助于发误订讹,校正《音义》

如上文所述,“A与B同”中A、B间实际上包含多种关系,一旦目前所见A、B间不能构成上述关系中的任何一种,那么A或B必有一误,这时可以A、B间的各种关系为线索,辨析正

3

1 卷五《移识经》音义“鞋韈”条:“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”

《改併四声篇海·革部》引《奚韵》:“inlinegraphic,皮inlinegraphic也。”《正字通·革部》:“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,并同。”音义均无法与“鞋”相匹,则无由言“同”。既然释语中字与词目字“鞋”构成“同”的关系,那么进一步系联形音义,可知“inlinegraphic”应即“鞵”的形近讹字。《说文·革部》:“鞵,生革鞮也。”徐锴系传:“今俗作鞋。”可知“鞋—鞵”异体。《大唐众经音义校注》(下文简称《校注》)沿误作“inlinegraphic

4]211,《〈一切经音义〉三种校本合刊》(下文简称《合刊》)作“鞵5]114是也。

2 卷九《大智度论》音义“溝inlinegraphic”条:“古文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二形,今作塖,同。”

inlinegraphic”即“塍”字,《龙龛手镜·舟部》:“inlinegraphic,稻田畦也。”《玉篇·舟部》:“inlinegraphic,舟饰也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inlinegraphic”音义均无涉,当无由言“同”。如从“同”的关系出发,考虑“inlinegraphic”“inlinegraphic”之形音义,可知“inlinegraphic”应即“inlinegraphic”之形讹。《玉篇·舟部》:“inlinegraphic,古文塍。”《校注》作“inlinegraphic

4]384,《合刊》作“inlinegraphic5]197,是也。

3 卷二〇《佛本行赞》音义“吼inlinegraphic”条:“又作嚻,同。”

inlinegraphic”同“唤”,《龙龛手镜·口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俗;唤,今。”“嚻”同“嚣”,《字汇·口部》:“嚻,同嚣。”如此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嚻”无由言“同”。《龙龛手镜·口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俗;inlinegraphic,或作;唤,今。”据此,“嚻”当为“inlinegraphic”或“inlinegraphic”之讹字。《校注》《合刊》并作“嚻

4]792[5]418,误。

4 卷二一《佛说无垢称经》音义“猜疑”条:“古文inlinegraphic、猜二形,今作㥒,同。”

《集韵·咍韵》:“猜,《说文》:‘恨,贼也。’或作㥒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左边所从之“inlinegraphic”似“耳”或“日”的讹写,但无论从“耳”、从“日”均不成字。既然与“猜”字“同”,据此入手系联形音义,可知“inlinegraphic”应即“睵”字之讹。玄应《音义》卷二二《瑜伽师地论》音义“猜度”条:“古文睵、猜二形,今作㥒,同。”又卷二四《阿毗达磨俱舍论》音义“猜阻”条:“古文睵、猜二形,今作㥒,同。”“睵”“猜”均属《广韵·咍韵》仓才切小韵,“猜”字“古文”作“睵”,当为音同通用。“inlinegraphic”,《校注》《合刊》录作“inlinegraphic

4]836[5]44,非是。

(二) 有助于系字辨词,考明佛经词语含义

《音义》以“同”确立A、B关系,可以系联同一个词的生僻用字和俗常用字,通过系字以辨词,从而考明词义。

高丽藏本西晋竺法护译《普门品经》:“何谓菩萨等游僮女也?如拔树根,萌终不复生,心不复起,从是则止,其明智者不于求果,果亦不可得。若有种姓之家詪詪之子,聪达别议,晓发一切勇猛想,无念,如枯树不生花实,如枯竭江河水不流……”

《广雅·释训》:“詪詪,语也。”王念孙疏证:“《说文》:‘詪,很戾也。’谓言语相很戾也。重言之则曰詪詪。”此义与经意不合。

玄应《音义》多处提到“詪”与“懇”字“同”,如卷四《大灌顶经》音义“恳恻”条:“古文inlinegraphic(詪),同。口很反。《通俗文》:至诚曰恳恳,亦坚忍也。”另又见卷十二《贤愚经》音义“懇恻”条、卷十六《舍利弗问经》音义“懇恻”条、卷二一《大乘十轮经》音义“懇切”条、卷二三《显扬圣教论》音义“精懇”条。考“懇”或从“狠”作“inlinegraphic”(见可洪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及《龙龛手镜》),“言”“心”作偏旁可通用,因而“懇/inlinegraphic”又写作“inlinegraphic/inlinegraphic”(见《龙龛手镜》)。玄应《音义》所谓“懇,古文inlinegraphic(詪),同”,“詪”应即“inlinegraphic/inlinegraphic”的省写。据此,“詪”还是“懇”的异体字(与《广雅》之“詪”为同形字)。由此联系上引《普门品经》“若有种姓之家詪詪之子”,“詪詪”当即“懇懇”,如《通俗文》所说,“懇懇”有“至诚”“坚忍”之义,比照经文语境,庶几得其实。

(三) 有助于考订成说,证其是非

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的材料还可用以考订成说,或验其是,或证其非。

1.《广雅·释草》:“藡,萑也。”王念孙疏证:“藡,或作荻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屡次言及“藡”与“荻”字具有“同”的关系,如卷三《胜天王般若经》音义“荻林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卷十一《杂阿含经》音义“茅荻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卷十五《僧祇律》音义“芦荻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卷十七《舍利弗阿毗昙论》音义“雚荻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卷十八《解脱道论》音义“如荻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卷十九《佛本行集经》音义“一荻”条:“又作藡,同。”“藡”“荻”乃是换声符异体字。据《音义》系联“藡”“荻”之“同”,可以佐证《疏证》说是。

2.表示救助、接济义的“振”,或写作“赈”,清代研治《说文》的学者将“赈/振”的本字定作“挋”。《说文·手部》:“挋,给也。”王筠《说文系传校录》:“‘给也’云者,《汉书》用‘振’,今人用‘赈’,而‘挋’其正字也。”又《说文句读》:“挋,盖与振通。《大司徒》曰‘振穷’。”桂馥《说文义证》:“挋,或作赈。”

其实玄应早已注意系联“振”与“挋”,《音义》卷十一《增一阿含经》音义“振给”条:“古文inlinegraphic、挋二形,同。”指明“振”与“挋”具有“同”的关系。《说文·手部》:“振,举救也。”《贝部》:“赈,富也。”“振”“赈”表救助、接济义均为“挋”的通假字。根据玄应《音义》系联“振”“挋”二字“同”的关系,一则可以辩证清儒之说,二则可明学术研究递进之途。

3.古书多有“狙”释“伺”“伺候”之例。《管子·七臣七主》:“从狙而好小察,事无常而法令申。”尹知章注:“狙,伺也。”《文选·潘岳〈西征赋〉》“狙潜铅以脱膑”,李善注引《苍颉篇》:“狙,伺候也。”“狙”的本义指猕猴,《说文·犬部》:“狙,玃属。”那么它何以指“伺”“伺候”义呢?唐代司马贞《史记索隐》在注《留侯世家》“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”时说:“(狙)一曰伏伺也……谓狙之伺物,必伏而候之,故今云狙候是也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多次揭示“狙”与“覰”具有“同”的关系,如卷十二《杂宝藏经》音义“覰其”条:“又作狙,同。”卷十七《阿毗昙毗婆沙论》音义“捕狙”条:“又作覰,同。”卷十九《佛本行集经》音义“即覰”条:“又作狙,同。”“覰”本指窥伺。《说文·见部》:“覰,inlinegraphic覰也。”(据段注本)《见部》:“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覰,闚观也。”“狙”“覰”俱从且得声,所谓二字“同”当指音近通假。根据《音义》系联二字“同”的关系,可以察知“狙”之所以被释作“伺”“伺候”,其实应当读为“覰”,“伺”“伺候”乃是假借

。小司马“狙之伺物,必伏而候之”云云,实乃望文生义。

4.《说文·是部》:“韙,是也。从是,韦声。《春秋传》曰:‘犯五不韙。’愇,籀文韙从心。”段注:“《玉篇》云:‘愇,怨恨也。’《广韵》引《字书》:‘愇,恨也。’皆不云同‘韙’。”王筠《说文释例》卷六:“《是部》‘韙’之籀文‘愇’,《玉篇》在《心部》,注曰‘怨恨也’。《广雅》:‘怨、愇、很,恨也。’皆不以为韪之籀文,第音不异耳。《集韵·七尾》‘韙’下继收‘愇’字,两字各义,然则宋时《说文》尚无此重文也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五《幻士仁贤经》音义“自韪”条:“籀文作愇,同。于匪反。《左传》:‘犯五不韙。’注云:‘韙,是也。’”行文和《说文》相吻合。由此反推,“韙”重文作“愇”也应是《说文》本文而非如王筠所谓“宋时《说文》尚无此重文”、出于后人增益。《汉书·叙传上》:“愇世业之可怀。”颜师古注:“‘愇’字与‘韙’同。”颜师古谓二字同,应该也是本于《说文》。

至于《广雅》《玉篇》所收表示怨恨义的“愇”,王念孙《广雅疏证》《读书杂志》均认为来源于“違”。其实与作为“韙”之异体的“愇”是同形字关系。王筠《说文句读》谓“《玉篇》《广韵》皆以‘愇’别为一字,训为怨恨,盖误”,《玉篇》《广韵》将“愇”释作怨恨义看作“误”,其实也是未别同形字的缘故。

5.《说文·欠部》:“inlinegraphic,愁皃。”王筠句读:“《玉篇》作‘inlinegraphic’,转讹也,其说亦曰‘愁皃’。其《口部》‘呦’字注曰‘亦作inlinegraphic’,《欠部》则无‘inlinegraphic’。《广韵》则谓‘inlinegraphic’与‘呦’同,无‘愁皃’一义矣。知《说文》‘呦’之重文‘inlinegraphic’,乃唐以后增。”

《说文·口部》:“呦,鹿鸣声也。从口,幼声。inlinegraphic,呦或从欠。”《广韵·幽韵》:“呦,鹿名[鸣]。inlinegraphic,上同。”王筠认为《说文》“呦”重文作“inlinegraphic”乃是后人据《广韵》臆增。按玄应《音义》卷五《鹿子经》音义“呦呦”条:“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”据此可知,“呦”之或体作“inlinegraphic”早见于《音义》,虽然未必出自《说文》,但王筠“乃唐以后增”的说法显然不能成立。

(四) 有助于进一步完善辞书编纂

对于辞书编纂而言,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也体现出多方面价值,具体表现在有助于沟通字际关系、有助于辨正字际关系、有助于提前书证、有助于揭明误注误释、有助于说明音义,兹以《汉语大字典》(下文简称《大字典》)为中心分述之。

1 有助于沟通字际关系

《大字典》常常依据字书、韵书、古注、异文等材料用“同‘某’”“通‘某’”“用同‘某’”等表述来沟通字际关系,不过仍有不少缺漏,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可用以增益补充。

(1) 《音义》卷三《放光般若经》音义“牆者”条:“又作檣,同。才羊反。《字林》:颿柱也。”

根据《音义》所系“牆”“檣”字“同”,可知二字通用——“檣”字从木,牆省声,“牆”通“檣

。《大字典》“牆”字下未指明与“檣”的通用关系,可据《音义》补。

(2) 《音义》卷十一《增一阿含经》音义“气劣”条:“下古文埒,同。”

根据《音义》所系“劣”“埒”字“同”,可判断二字通用——“劣”“埒”俱力辍

4。《大字典》“劣”“埒”二字下未沟通通用关系,可据《音义》补。

(3) 《音义》卷十七《俱舍论》音义“inlinegraphic尾”条:“又作胡、inlinegraphic二形,同。户姑反。谓牛颔垂也。”

根据《音义》所系“inlinegraphic”“胡”“inlinegraphic”字“同”,可判断三字同字——“inlinegraphic”为“胡”的更换意符字,“inlinegraphic”为“胡”的更换构件位置异体字。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下沟通其与“胡”的同字关系,但在“inlinegraphic”字下却未能沟通,可据《音义》补。

(4) 《音义》卷四《密迹金刚力士经》音义“髦尾”条:“又作髳,同。莫高反。”

根据《音义》所系“髦”“髳”字“同”,可判断二字同字——“髳”为“髦”的更换声符字。《大字典》“髦”字“毛发中的长毫”义下未沟通与“髳”的同字关系,可据《音义》补。

(5) 《音义》卷十四《四分律》音义“作著[箸]”条:“古文䇡,同。直虑反。《广雅》:筴谓之箸。”

根据《音义》所系“箸”“䇡”字“同”,可判断二字同字——“䇡”为“箸”的更换声符字。《大字典》“箸”“䇡”二字均未互相沟通同字关系,可据《音义》补。

2 有助于辨正字际关系

《大字典》以“同‘×’”表示异体字(见《凡例》),有时也依据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确立异体关系;但如上文所述,《音义》“同”并不全指异体,因此离析“同”之所指,可以辨正《大字典》误以“同”系联异体字的缺失。

(1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顫”。唐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卷七:“戰inlinegraphic,(戰)字体作顫,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”

《说文·页部》:“顫,头不定也。”(据段注本)通作“戰”。“inlinegraphic”为“战”的后起分化字。玄应《音义》“戰”“顫”“inlinegraphic”三字“同”实际上包含两种关系:一是“戰”与“inlinegraphic”是母字与分化字,二是“戰”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顫”是通假字与本字。既辨玄应《音义》“同”之所指,就可知《大字典》将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顫”规定为“同”(异体字)是不妥当的。

(2) 《大字典》“眩”字条:(三)juàn同“inlinegraphic”。行卖。唐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卷七:“自衒,古文眩、inlinegraphic二形同。《说文》:‘行且卖也。’”《集韵·霰韵》:“inlinegraphic,行且卖也。或作眩。”

《说文》:“inlinegraphic,行且卖也。从行,从言。衒,inlinegraphic或从玄。”“衒”字从行玄声,与“inlinegraphic”为一字异体。《说文·目部》:“眩,目无常主也。”“眩”因与“inlinegraphic”音同故可通“inlinegraphic”。玄应《音义》“眩、inlinegraphic二形同”是指“眩”与“衒”通假同用、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衒”异体同用,而不是说“眩”“inlinegraphic”为同一个字;如果要说“同”,也不过是通假同用,《集韵》“或作”也应作如是观。《大字典》判定“眩”“inlinegraphic”字际关系,应该说“通‘inlinegraphic’”或“用作‘inlinegraphic’”。

(3) 《汉语大字典》“袬”字条:同“育”。《康熙字典·衣部》:“袬,同育。”《管子·山权》:“民之能树瓜匏荤菜百果,使蕃袬者。”戴望校正:“宋本袬作育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八《无量门微密持经》音义“饶裕”条:“古文袬,同。”又卷三《明度无极经》音义“弘裕”条:“古文䘱,同。瑜句反。《广雅》:裕,宽缓也,饶也。”“䘱”为“裕”之异构,“袬”显然就是“䘱”的讹混字。《说文·衣部》:“裕,衣物饶也。”段注:“引伸为凡宽足之称。”《说文·艸部》:“蕃,艸茂也。”引申指繁茂。《管子》“蕃裕”同义连文。“宋本”作“育”,或不明“袬”为“䘱”之讹而改,或别有异本作他词。《大字典》“袬,同育”是错误的,或可改为“袬,‘䘱’的讹字”。

3 有助于提前书证

《大字典》往往以宋元以后的辞书为书证沟通字际关系,其实玄应《音义》早已揭明。利用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可以提前书证。

(1) 《大字典》“抬(一)”字条:同“笞”。击;鞭打。《集韵·之韵》:“笞,《说文》:‘击也。’或从手。”《类篇·手部》:“抬,击也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一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音义“榜笞”条:“蒲衡反。下又作抬,同。丑之反。《字书》:榜,棰也。《说文》:笞,击也。”又卷九《大智度论》音义“榜抬”条:“薄衡反。下又作笞,同。丑之反。搒,捶也;笞,击也。”又卷二二《瑜伽师地论》音义“笞罚”条:“又作抬,同。丑之反。《广雅》:搒、笞,击。”据此,“笞”异体作“抬”至晚在唐初就已出现了。

(2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酗”。《正字通·酉部》:“酗,别作inlinegraphic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十三《梵志阿跋经》音义“酗醟”条:“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为“酗”的换声符异体字,据《音义》,“inlinegraphic”至迟唐前即已产生。

(3) 《大字典》“榍”字条:同“楔”。木楔。《正字通·木部》:“榍,俗楔字。”《水浒全传》第七十五回:“阮小七便去拔了榍子,叫一声:‘船漏了!’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七《入楞伽经》音义“因榍”条:“又作楔,同。先结反。江南言櫼,子林反。楔,通语也。”卷十《摄大乘论》音义“以楔”条:“又作榍,同。先结反。《说文》:楔,櫼也。”“榍”作为“楔”之异体远早于明代。

(4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慲”。《字汇·心部》:“inlinegraphic”,同“慲”。

玄应《音义》卷八《了本生死经》音义“苦懑”条:“古文inlinegraphic,同。莫本反。《说文》:懑,烦也。《苍颉篇》:懑,闷也,亦愤也。”“懑”即“慲”字。《大字典》可用更早的书证。

(5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inlinegraphic”。《字汇·贝部》:“inlinegraphic,音育。inlinegraphic也。”《正字通·贝部》:“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同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七《大悲分陀利经》音义“鬻卖”条:“又作儥、inlinegraphic二形,同。”《大字典》可用更早的书证。

(6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inlinegraphic(齝)”。《改併四声篇海·齿部》引《类篇》:“inlinegraphic,牛食草也。”按:《类篇·齿部》作“inlinegraphic”同“齝”。《正字通·齿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俗inlinegraphic字。”清朱骏声《说文通训定声·颐部》:“齝,字亦作inlinegraphic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九《大智度论》音义“牛inlinegraphic”条:“又作齝,《三苍》作inlinegraphic,《诗》传作呞,同。丑之反。……《尔雅》:牛曰inlinegraphic,郭璞曰:食已复出嚼之也。”《大字典》可用更早的书证。

(7) 《大字典》“秢”字条:同“龄”。年。《玉篇·禾部》:“秢,年也。”《正字通·禾部》:“秢,汉碑龄字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二二《瑜伽师地论》音义“同龄”条:“又作秢,同。”《大字典》可用更早的书证。

4 有助于揭明误注误释

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还可为订正《大字典》释义注音方面的失误提供线索。

(1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同“䅥”。唐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卷七:“䅥䅥,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居竭反。《诗传》云:‘䅥䅥,长也。’《说文》:‘禾举出苗也。’”

《说文·禾部》:“䅥,禾举出苗也。从禾,曷声。”《大字典》据所引玄应《音义》“䅥,又作inlinegraphic,同”指出“inlinegraphic”同“䅥”。“inlinegraphic”从字形分析,应是从禾禁声,“禁”声与“曷”声相去甚远,“䅥”无由通过改换声符或作“inlinegraphic”,故而《大字典》所举《音义》“䅥,又作inlinegraphic,同”是难以成立的。其实“inlinegraphic”应是“inlinegraphic”之讹

,“桀”“曷”声近,故“䅥”或作“inlinegraphic”。据此例可见,通过考察《音义》“䅥与inlinegraphic同”,可以校订误字“inlinegraphic”,从而揭示《大字典》误收字头“inlinegraphic”。

(2) 《大字典》“㖃”字条:(二)hòu㊁

《广韵》胡口切,上厚匣。吐。《玉篇·口部》:“㖃,吐也。”《广韵·厚韵》:“㖃,欲吐。”

宋跋本王仁昫《刊谬补缺切韵·厚韵》呼后反:“㖃,吐。”裴务齐《切韵·厚韵》呼狗反:“㖃,厚怒声。又吐。”可见唐代已将“㖃”读为hòu音。玄应《音义》卷十《十住毗婆沙论》音义“呕血”条:“又作欧、㖃二形,同。於口反。”“㖃”为“呕”的换声旁异体字,故谓“同”。据此,表“吐”义的“㖃”应音ǒu,呼后反可能是“读半边”的讹音,是不足为据的。

5 有助于说明音义

《大字典》有些“音义未详”的疑难字也可凭据玄应《音义》“A与B同”明其音义。

(1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qiāo

《改併四声篇海·土部》引《搜真玉镜》:“inlinegraphic,七肖切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九《大智度论》音义“深峭”条:“今作陗,或作inlinegraphic,同。且醮反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当即“峭”的改换形旁异体字,故《音义》谓“峭”与“inlinegraphic”同。据此“inlinegraphic”的音义均明。

(2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sì

《改併四声篇海·凵部》引《类篇》:“inlinegraphic,音寺。”《字汇补·凵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义未详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二《大般涅槃经》音义“虎inlinegraphic(兕)”条:“又作inlinegraphic,同。徐里反。《尔雅》:‘兕似牛。’郭璞曰:一角,青色,重千斤。”玄应系联“inlinegraphic(兕)”与“inlinegraphic”为“同”,“inlinegraphic”当即“兕”字,则“inlinegraphic”音义俱明。

(3) 《大字典》“inlinegraphic”字条:cǎn

《改併四声篇海·长部》引《搜真玉镜》:“inlinegraphic,仓敢切。又音叅。”《篇海类编·通用类·长部》:“inlinegraphic,叅、inlinegraphic二音。”《字汇补·长部》:“inlinegraphic,青三切,音叅。义未详。出《篇海》。”

玄应《音义》卷十一《杂阿含经》音义“毿毿”条:“《苍颉篇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苏南反。毛垂貌也。《通俗文》:毛长曰毿毿。”又卷二〇《百喻集》音义“躭毿”条:“《苍颉篇》作inlinegraphic,同。苏南反。毛垂貌也。《通俗文》:毛长曰毿毿也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字之“叅”即“參”,“镸”“毛”义通混用,故“inlinegraphic”即“毿”的异体字。据此,“inlinegraphic”字“义未详”即可得以揭明。

《音义》“同”存在的问题

玄应《音义》固然系联揭示了大量“A与B同”,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有用资料,但也存在不少问题甚至错

,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玄应常常忽视语义同一性,孤立地就字形系联字形。这里暂述以下三方面问题。

(一) 不注意字词对应关系而误系为“同”

1 《音义》卷七《等集众德三昧经》音义“播殖”条:“又作譒、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三形,同。”

《说文·手部》:“播,穜也。一曰布也。从手,番声。inlinegraphic,古文播。”又《言部》:“譒,inlinegraphic也。从言,番声。《商书》曰:‘王譒告之。’”段注:“《手部》:‘播,一曰布也。’此与音义同。”《玉篇·丑部》:“inlinegraphic,今作播,扬也。”据此,在种植义上,“inlinegraphic”是“播”的异体字;在传布义上,“播”是“譒”的通假字;在簸扬义上,“播”是“inlinegraphic”的通假字。玄应没有立足于“播”的播植义,未辨字与语义的对应关系,机械地认为“播”与“譒”“inlinegraphic”“inlinegraphic”存在“同”的关系,是不妥当的。

2 《音义》卷九《大智度论》音义“營从”条:“古文覮,同。”

“覮”同“䁝”,迷惑。《说文·目部》:“䁝,惑也。”《龙龛手镜·见部》:“覮,感[惑]也,与䁝同。”“䁝”又可通作“營”,朱骏声《说文通训定声·鼎部》:“營,假借为䁝。”“營从”之“營”乃營卫义,与“覮(䁝)”为二义。玄应《音义》罔顾“營从”之“營”的实际意义,唯见“營”字也有迷惑义,遂与“覮(䁝)”系联为“同”,其实是不顾词义区别而妄断字际关系。

3 《音义》卷十五《僧祇律》音义“纺績”条:“古文作勣,同。”

《说文·糸部》:“績,缉也。”指把麻或其他纤维搓捻成绳或线。引申指功业,《尔雅·释诂下》:“績,成也。”郝懿行义疏:“績,取缉续之名,与成实之义近。”此义之“績”又作“勣”。但表“纺績”义,“績”从不写作“勣”。“勣”只是“績”的部分异体字。玄应《音义》将“纺績”之“績”与“勣”系联为同,实际上是搞错了字词对应关系。

(二) 未注意同形字而误系为“同”

1 《音义》卷十二《长阿含经》音义“呼哈”条:“古文欱、inlinegraphic二形,同。”

《说文·欠部》:“欱,歠也。”段注:“欱与吸意相近。”《集韵·合韵》呼合切:“欱,《说文》:‘歠也。’或从口。”“欱”异体作“哈1”。《集韵·合韵》曷阁切:“inlinegraphic,食也。或作哈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异体作“哈2”。“哈1”“哈2”是一组同形字而非异体字。玄应《音义》将“哈”“欱”“inlinegraphic”三字系联为“同”,显然是忽视同形字关系而误会为异体同字。

2 《音义》卷二《大般涅槃经》音义“线塼”条:“字体作甎,同。”

“线塼”之“塼1”是指纺锤,《诗·小雅·斯干》:“载弄之瓦。”毛传:“瓦,纺塼也。”与塼瓦之“塼2”音义不同,唯字形相合,“塼1”“塼2”是同形字而非异体字。玄应《音义》将“线塼”之“塼1”与“甎”(“塼2”的异体字)系联为“同”,显然未察它们的同形关系。

(三) 未注意字形而误系为“同”

《音义》卷七《正法华经》音义“inlinegraphic口”条:“又作嗇,同。”

高丽藏本《正法华经》卷三《信乐品》:“计彼长者,其子愚浊,贫穷困厄,常求衣食,游诸郡县,恒多思想,周旋汲汲,慕系inlinegraphic口,征营驰迈,栽自供活,或时有获,或无所得。”

inlinegraphic”为“壶”的讹俗字。“inlinegraphic口”原应作“壶口”,而“壶口”即“餬口

6。《说文·食部》:“餬,寄食也。”“餬”改换声旁作“inlinegraphic”。《龙龛手镜·食部》:“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inlinegraphic,三俗……餬,今。”“inlinegraphic”“inlinegraphic”“inlinegraphic”皆“inlinegraphic”之变体。由此可见,《高丽藏》本《正法华经》之“inlinegraphic”乃“inlinegraphic”之声旁“壶”的讹变。“inlinegraphic口”即“壶(inlinegraphic)口”。玄应《音义》出“inlinegraphic口”条,则所据本作“inlinegraphic”,与高丽藏本作“inlinegraphic”几乎一致。《音义》误认“inlinegraphic”的字形,以为是“嗇”的异体,错将“inlinegraphic”与“嗇”系为“同”。

结 语

玄应《音义》频繁使用“同”来系联词目字与他字,“同”的内容是多层次、多角度、多方面的。这种以“同”来沟通双方关系的方式,是在继承《说文》《玉篇》重视系联字头与他字做法的基础上,受时代风气激荡,遵循当时所通行的学术规则的产物。玄应广泛使用“A与B同”指明以“同”系联的若干字的记词职用是相同的,《音义》“同”的实质就是“同用”。《音义》所载录的“同”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,但也存在不少问题甚至错误,以之为材料,还需以审慎的态度具体问题具体分析。

参考文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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